【春秋】那年那事（小说）

“我要去找村西头的二凤，说好吃了她的转胎药这胎准生男孩。”男人蹲在墙角，哀叹着抓扯自己那一头有点凌乱的发。　　
昨夜月儿生下了一个五斤的女婴，此年是香港回归祖国年。女婴的降生给月儿带来了以后日子的煎熬，公婆、男人还有那个已嫁为人妻的大姑姐，每个人的脸都冰冷难看。　　
四年前月儿为逃婚，决绝地离开家人，火车上遇见了现在的丈夫。丈夫是典型的苏北人，仗义、豪爽。　　
丈夫常说：“你遇上的是我，要是别人早把你拐卖了，你看你当时傻不啦叽的……”月儿很是感激这个男人，当男人的父母提出让月儿留下做男人的妻，月儿带着感恩的心留下了。那一年她还不满二十岁。　　
月儿的父亲很早就离开了人世，狠心的嫂子说：“一匹黄茅草一滴露水养，我们分家吧。”在外乡教学的哥哥竟然默许了嫂子的作法。那一年月儿才十三岁，弟弟九岁，还有禁不起父亲离世打击终日病痛缠身的妈妈，都很需要人照顾。　　
从此，月儿开始学做农活。　　
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天，月儿赶着牛犁稻田，二月天田里的水还有点冰冷刺骨，在这山乡这本是男劳力的活，可月儿学着做了。老人说女娃家犁田将来会生不出娃儿。月儿管不了那么多，在她那山乡人都小心眼爱计较，不自己犁田就得找别人犁，那得换工，月儿三个工天才能换别人一个工天，月儿还是一个学生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换取别人那昂贵的劳动力。　　
“嘿，嘿起走。”月儿还显稚嫩地吆喝声在水田间回荡。　　
“做我的婆娘，我帮你干活。”田埂上站着山那边的二娃。二娃是月儿的小学同学，早已辍学在家务农了，这个小时候爱舔鼻涕吸的男孩如今已成魁梧的大孩。一缕浓黑的发在他眼角晃动，他快速挽好裤腿跳进了水田，大水牛在他鞭子的挥动下轻松地迈动步子，犁铧翻动起白浑浑的水花。　　
学校、山乡、地头、田间、竹林、学校，日子就在匆忙中闪过，每个礼拜六都是月儿脚步飞奔的日子，上午上完四节课就往家赶，到家匆忙扒拉几口饭就去地里干农活，天快黑时又匆匆去竹林砍竹子捆绑好，明儿一早扛到十几里外的收购点卖，挣够她和弟弟一星期的生活费。　　
十七岁那年月儿高中毕业，镇长派人来提亲要把月儿许配给他的儿子做媳妇。　　
在一个麦黄的午后镇长来了，身后跟着他那瘦弱的儿子，那一走一拐的腿还套着两条一尺二寸的大喇叭裤筒，奶奶坐在堂屋门槛上吸水烟，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离开那一尺二寸的扫地裤腿。月儿站在门旁，眼睛余光也盯着那一动一拐在给在座的每个人让烟的人影，那一动就尘扬的裤腿在每个人眼前晃动。镇长干咳了一声说：“我把犬子带来了，你们相相。”然后拿出一捆10元币放桌上，月儿明白自己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了。　　
镇长说秋后就让月儿去镇上当代课老师。月儿的爷爷以前是教私塾的，月儿的爸爸以前也是镇中学的老师，哥哥也是镇中学的老师。月儿其实也想当老师，初中毕业时要报考师范学院，妈妈不让上，说教师命不长，爷爷50多岁走了，爸爸也是50岁走了。月儿就去上了离家十几里路的普高，这样便于照顾家里。三年高中在半耕半农中跑过，月儿没有考上大学。镇长许给月儿去代课，在那时的农村还是很让人羡慕的。　　
妈妈让月儿拿主意却又接着说：“和镇长结了亲家以后村里人就不会在欺负咱了，你看咱家果园里的柑橘每年都被别人偷走一半，地里的庄稼也被别人放牛吃，还有后山的竹子、树都被别人大白天明目张胆的砍走，如果咱们家和镇长家结了亲就没有这些烦恼事了。”妈妈没再提当教师命不长。　　
月儿默默地点了点头，那镇长儿子长得尖嘴猴腮、瘦瘦弱弱，整个形象和月儿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相差得太远了。　　
过了几个月，镇长在月儿和她全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拿来了结婚证，两个巴掌大的红本摆在月儿家桌上，贴照片一栏是空的，大红印章红刺刺地扎眼；镇长说：在这山乡他就是天，一切他说了算。接着就是镇长儿子三天两头恶声恶气，催逼成亲。　　
月儿决定离开这不公平的山窝子、离开这个可恶的男人。　　
那天，天还没亮透，月儿就翻过了屋后的山岈。她给妈妈说她要去城里的姐姐家。那一天，太阳灿烂得有些耀眼，地里的南瓜藤开的黄艳花儿惹人爱，苞谷也背娃娃了，红嫩的穗子在苞叶间摇摆，花生绿豆也都开小花朵了，月儿舍不得这片融入过她汗水和泪水的土地。她眼浸泪花扫视了整片山野，对着自家房子的方向跪下磕了一个头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山那边走去。　　
列车的哐铛声震得心发慌，第一次出远门没有欢喜的心情。如果镇长和他的儿子没有那么霸道，月儿不会舍下年迈有病痛的妈妈，还有那在上高中的弟弟；弟弟在学校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又由谁来操办。　　
火车带着轰鸣一路向北，月儿心乱如麻，她压根没有去想未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。　　
一转眼，月儿已为人母，她对人生的期望很低，以为自己此生有了归宿。当身边多了一个女儿，她的心却仿佛还在刚离家的路上，不知道明天将漂泊何处……

【春秋】那年那事（小说）-小说字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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