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杨柳】一把毛豆角（小说）

一九五九年四月，大饥荒突然爆发，令人猝不及防。人们仿佛面临世界末日，纷纷说“苦日子来了”。豫东大地，饥民遍野。逃荒的“盲流”尘烟滚滚...。各地民兵、公安纷纷设卡堵截，大抓流窜犯。一旦抓住，轻则遣返本地，重则送去劳改，罚苦力。而灾荒如同刀兵水火，越演越烈。　　
为体现人民公社的优越，农民集体吃食堂，私人锅灶全部没收，粮食按量分配。成人每天四小两（125克），小孩每天二小两。馍是杂粮掺野菜，汤里不见油腥。大人们出的是苦力，整天饿得头重脚轻。收工回到家，无东西可吃，丢头就睡，嘴里说着：“人是一盘磨，睡倒就不饿”。现在想来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，人睡了身体消 耗的能量小了，饿自然也就减轻了，这句话可说是当时人们护身的法宝。　　
饥饿使不少人学会了偷。干部在偷，社员在偷，男人在偷，女人在偷，大人在偷，小孩在偷???偷不丢人，因为大家都在偷。不偷怎么办？你不偷白不偷，你不偷你就没得吃，就得挨饿。所以小偷见小偷都心领神会，说：“大哥别说二哥啦，馒头别说窝窝啦。”偷使人忘却廉耻，偷使羞恶变成麻木，偷使龌龊变成壮举。正义与邪恶亲吻，魔鬼与天使通奸，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。偷大都偷集体的，私人没得偷，东西都入社交公了，家里四角空落落的。　　
一个初秋的中午，刚满六岁的我提着柳编的小黄蓝，来到生产队的一块豆地里，瞅瞅四下无人，摘了一把毛豆角。我把毛豆角放在篮子的最底层，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在上面盖了些草。一路上我想象着回家后母亲如何把它放在锅里偷偷煮了，我又如何香喷喷地吃着它???。不料刚到村口，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吼声“站住！小篮子里装的啥？”我吓呆了。原来是外村来我村担任代理队长的赵某某。他平日里凶得很，人们见了都远远地躲开他。我想是溜不成了，就硬着头皮说“草”。我话音刚落，他一把夺过我的小黄蓝，扒开上面的草，毛豆角暴露无遗。只听他厉声喝道：“小小的孩就学会偷。”我心里害怕起来，我会像其他人一样被拉到大会上批斗吗？会被拳打脚踢吗？我抖索着身子站在那里，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。一会，他凶神恶煞地说：““走，到队部去”。”。我只好硬着头皮，跟着他来到队部。　　
队部设在村中央的两间南屋里。刚进门，我一眼看到妇女队长某某某端坐在一个桌子旁。她大概已经猜到事情的经过，只见她阴沉着脸，眼里放着青光，狠狠地盯着我。我不知道这个女阎王要怎么对付我，身子哆嗦得更厉害。女阎王终于发话了：“说，谁叫你偷的毛豆角？”我呜呜地哭起来。“别哭，以后还偷吗？”她又厉声喝道。“不。”我胆怯地说。女阎王继续发威：“小毛孩，从小就不学好。”我哽咽着，抽缩着。我的哭和恐惧丝毫没有引起她的同情和怜悯。她声色俱厉，那股恶气丝毫不减：“大豆还不熟不知道吗？庄上的人都像你这样，集体的地还种不种？一点点个小孩子就学着偷，长大了也成不了好人。”看我不说话，女阎王似乎有点训累了：“这回就饶了你，以后要是再发现你偷生产队的庄稼，就把你关起来，开你的批斗会，连你的爹娘一起斗，看你还偷不！”在我挨了一顿训斥后，被“释放”了。　　
回家的路上，我远远看到母亲在焦急地寻找着我。她老人家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，已经满庄找我好几遍了。这时远远地看我回来，非常高兴。当她发现我脸上的泪痕时说：“咋啦？孩子”。我委屈的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。母亲一边听着我的哭诉，一边给我擦拭泪水，她的眼泪也像打枣一样扑簌簌地落个不停。母亲意味深长地说：“孩子，都是你大爷和我没有本事，让你受委屈了。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做傻事了。”我说：“娘啊，你看别人也在偷。”娘郑重地说：“人家偷，咱不偷，你现在还小，等以后长大了，传出去名声不好。”“我记住了，娘，以后就是饿死我也不偷了，我要做一个正派的人。”我说。　　
从那以后，我牢牢记着娘的话，再没有偷过生产队里的东西，更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任何东西。我一直认为，偷是一种为人所不耻的行为。

【杨柳】一把毛豆角（小说）-小说字数

1563